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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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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伸手緊緊攬著她氣得發抖的身子,擡手支起她的小臉,讓她真切地看著他。“鳳欒曦,你不會只有這滿頭珠翠,你還有我。你我會一直陪著彼此的。”

“夠了,不要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謊言,若你良心尚存煩請離開!加之,她沒了你,怕是活不成了而我尚有滿頭珠翠,你也無需憂心。”她作了跪安的動作,她有心成全旁人,卻不見得旁人就有心成全她,誠然天嬪黛絲乃是恨透了她,因著怡樂元君之死,因著她擋了黛絲獨占天帝的恩寵,如今更是挑動天帝前來乞討她的仙元。

自蒼天圍場歸來,鳳欒曦便不言不語地坐在院子裏看著天宮特有的五彩斑斕的霞光映照,她早就知曉他的討好乃是沒安好心,人善被人欺,要責怪也僅是怪她寂寞太久被他一時的甜言蜜語所蒙蔽。她看著青鸞在指手畫腳地讓仙娥把天帝觸碰過的悉數換盡,不知何時也順路把她換一換?

“小姐,這安胎藥快要涼了,你要置氣不若沖著婢子來,莫要跟腹中的孩兒較勁。”青鸞有些心痛,也不知該是讚許天帝演技精湛抑或是說她過於天真,竟錯把豺狼當作好人引給鳳欒曦,害得她獨自面對引狼入室的狼狽,外加害得她折了一顆真心。“小姐,不若你責罰婢子吧,總比你這般不言不語要好。”

“屋裏的皆已換過了麽?”她垂眸看著那碗安胎藥良久,目光呆呆地瞟了隆起的小腹幾眼,強打著精神把安胎藥灌了下去。這兩個月有多溫馨,如今便是有多麽的諷刺,她入宮六萬年聽得最多的教誨便是“安分守己”,試問她還不夠“安分守己”麽?

天宮姻緣何其繁花似錦,她得不到也不曾去爭奪,她一直靜靜地當個局外之人,天嬪黛絲與天帝鬧得滿城風雨,她何嘗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旁人之事是雲煙。她素來知曉自身是天族的天後,而非他天帝沄洌的天後,是以她從不在他身上期盼過什麽,而他,怎好意思,厚著臉皮惦記著她的仙元?!

她該是記恨玄水真君,恨他毫不客氣地戳破這層薄如蟬翼的事實,楞是逼得她做下決定。奈何她當真恨不起來,黛絲在這天宮有天帝的照拂,而她也有老天帝這位老天帝的照拂,誠然她與黛絲乃是平分秋色,不算落得個下乘。

“已是悉數換盡,就連天帝用過的紫毫筆也換過了。至於那琉璃盒內之物,小姐有何打算?”青鸞問得小心翼翼,琉璃盒內之物有鳳欒曦娘家之物也有天帝所贈送的。

“覓個高處把天帝之物悉數擱起來吧,他日將來留給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權當是天帝親自賞賜的。”老天帝真心待她不錯,這孩兒尚未降生已許他太子之位,也許了她一生榮華,試問她又何須自憐自怨?努力地當個豢養罐子,努力地當個天族天後便是了。

“小姐,不若你我今夜便殺出去,總比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來得順心。天帝為了天嬪黛絲乃是機關算盡,縱然玄水真君與老天帝有心相護,卻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青鸞撲通一聲跪在鳳欒曦跟前,“分明是天帝心術不正,為何被軟禁的卻是我等,這不明擺著天族不曾把我等元鳳族放在眼裏麽?!”

老天帝下令務必要把天帝禁足餘“琉璃宮”的宮門之外,甚至連宮內的天兵、仙娥也悉數換盡為玄水真君座下的,明面上乃是保護天後娘娘的安危,實情乃是變著法子軟禁密切留意天帝私下動手。縱然“琉璃宮”內外的天兵皆被換盡,可天帝到底是鈞天主宰,加之兩人乃是明面上的夫妻,是以需得密切提防天帝暗地裏出手。

“六萬年的歲月你我皆是這般渡過,如今區區百年不到的光景,你又何須這般坐立不安?”鳳欒曦無意繼續留戀這盤殘棋,她仍舊是出入自如的天後娘娘,他仍舊是高高在上的天帝,兩人不過是重回以前的牌面,誠然又何來悲切?

“小姐,青鸞著實難以心悅誠服,老天帝這般護短,縱容天帝包藏禍心,而天帝素來寵溺天嬪為所欲為,青鸞每每憶記起天帝的故作寵溺便覺得惡心。”青鸞只恨自己不過是一介神女,而非威嚴武將,不能給鳳欒曦最有力的保護。

“既是感覺惡心,那又何必去細想?如今夜深了,你下去休息吧。”鳳欒曦揉著不知為何發痛的太陽穴,今日之事變數著實多了些,至今她仍沒好生消化掉。看著青鸞不情不願地把們給帶上,坐在書案前提筆抄寫經書。

明知不可為卻執意為之,落得情傷也份屬罪有應得。她,素來便是他眼裏藏不下的臟東西,一切正如青鸞所言那般惡心。難怪元安陽冒死進諫她需得提防她這位表兄,以溫潤如玉的儒雅賣弄男色、以虛情假意說著蜜糖般的虛話,誆得她的高墻步步瓦解。

“如今你我乃是同修一船,為了你,我要挾了帝君。”、“與‘帝’同行,萬事小心。”,如今她終是咀嚼通透此番說辭的用意,原非“帝”而是“敵”,此時此刻她才算是明白元安陽的話是何種用意,只怪他誆騙之術甚通天,讓她理智全失只顧著談情說愛。

她素來知曉他甚能胡鬧,把她招惹得這般狼狽可是遂了天嬪黛絲心,可是惹得天帝沄洌很是滿意?鼻頭一陣泛酸,濃重的鼻音之下,金宣紙上啪嗒一聲,豆大的眼淚滴在暫新的紙上,皺了一灘淚痕。安陽說過她受不了帝君的自私,可她的表兄何嘗不是自私?

天帝沄洌,當真可惡至極!

倘開的窗戶被一陣破風聲驚擾,一支小小的連弩羽箭綁著一封信盞。鳳欒曦蹙眉遠眺,入眼便是一位臉容上頗為熟悉的青年神君,他鮮少示人的酒窩隨著年歲的漸長變成了兩道孤傲的刻痕。許是久未見天帝真顏,鳳欒曦竟不自覺地看到走神了片刻。

因著無法接近“琉璃宮”,此刻的天帝一身月白的衣衫站在圍墻之外的建木神樹上,那張儒雅俊臉難得顯露濃烈的歉意,一雙眼眸滿是央求,儒雅修長的手指比劃著信盞。

他與鳳欒曦相差不過是三萬歲,著實無需把自己弄得這般老成。有道是:“女為悅己者容”,誠然神君男仙也有這一先例,他知道玄水真君與勾陳帝君不蓄胡子皆因家中愛妻比自身要年幼許多,若是特意蓄胡子便顯得更為老成。

他不曾跟旁人說過蓄胡子乃是因著她嗜好模樣粗獷的神君,而非一眾仙界所以為的,因著有了怡樂元君,他自覺該是擔起父君的模樣是以才蓄了胡子。奈何這般多年鳳欒曦不曾顯露過自身對他這模樣不甚喜歡,是以他一直以為她不曾在乎過他是圓是扁、是高是瘦。

她淡漠一瞥,隨即把信盞就著窗臺,就著他的眼前撕毀了,隨後施法把窗戶緊緊關上。為了天嬪黛絲,他當真是使盡渾身解數,百般討好只為她的半顆仙元,黛絲之命誠然比她這個孕婦、比她腹中的孩兒還要重要,如今她只恨自身竟會為這仙渣動心!

二樓閨房之內的鳳欒曦驀地熄了燈火,看著轉黑的閨房,藏匿於建木神樹上的天帝顯然沒料想到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天後,被玄水真君這麽一攪和竟會生了這般大的氣。

天帝的臉上揚起一抹無法遮掩的笑意,成親了六萬年,她一直皆是一副索然無味的恭順。今夜他才算是見識了這般鮮活的她,兩人除卻劍拔弩張,原是還能有這情人間的小別扭。從前的她不曾因他的失態或冒犯而置氣,可是因著她從前不曾待他動過心?

慶諾神官以為天帝會因此而覺得天後不識大體,奈何此刻他的臉上卻是難得一見的玩味,莫說天帝覺得稀奇,就連他也覺得這六萬年來對於天後的印象著實過於刻板。若是平日裏,天後許是擱置在別處便也作罷,但今夜顯然是被天帝氣得不輕,竟呈現出這般小女態。

誠然,今夜的天帝本就很是反常,從前的他每次與天後拍案爭吵後皆是在天嬪黛絲處調劑身心的,天嬪黛絲尚未入宮前便是膩在東荒,天嬪黛絲入宮後便膩在其宮中,今夜的天帝竟難得年少輕狂一番,不僅沒去天嬪黛絲處反倒藏匿於建木神樹上修書於天後娘娘。

“天帝,可是要移駕至天嬪娘娘處?”慶諾神官掐著時辰恭順地問道,平日裏天帝多是在此時辰移駕至天嬪處。

“你先行回淩霄臺,本天帝在此靜一靜。”天帝揮手讓他先行回去,他很是憂心鳳欒曦可曾好好用膳,平日裏她的進膳堪比餵養貓兒,今夜不知可會半夜起來。他縱然不能硬闖,可也能這般遠遠地看著她,誠然老天帝也算不得趕盡殺絕。

慶諾神官失笑地搖頭,他是天帝的近身侍從,天帝執意在此,他又豈能徑自回去呼呼大睡?他靠著建木神樹的樹幹盤膝而坐,隨時聽候天帝的差遣。這雙主仆便是這般靜靜地坐了一夜,沒有期盼中的半夜醒來,鳳欒曦一直窩在閨房之內直到昴日星君當值。

天帝與慶諾神官在昴日星君的再三雞鳴後悠悠轉醒,主仆就著這樹幹睡了一宿,醒來之際皆是略顯局促。二樓的廊道處,只見鳳欒曦早已穿戴整齊地站在欄桿後,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徹夜守在宮外的主仆,天帝好整以暇地揮手,換來的卻是鳳欒曦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天帝與天後鬧得如此僵局,這鈞天天闈之內也是暗湧不斷。以北海公主為首的天妃、天嬪雖不似從前那般揪著天嬪黛絲的錯處不放,但言語間難免對天帝的縱容有所埋怨。

在旁仙看來,只道這雙夫妻並無異樣,只有慶諾神官知曉這一連十多日,每每入夜之際,天帝皆是藏身於建木神樹之上,趁著天後關窗前信盞以連弩羽箭送入天後手中,而天後仍舊不曾細看地借著房內的燈火,杵在窗臺前撕碎給天帝細看。

天帝的此番異動不僅是今夜甚至連白天也是如此,老天帝雖是嚴禁天帝靠近“琉璃宮”卻不曾禁足過這雙夫妻不得離宮,是以他們不時會在優缽羅池又或是仙女湖畔,又或是天宮的甬道處不時碰頭,然則許多時候天後遠遠看見他們的身影便扭頭速速離開。

慶諾神官看得出,天帝的煩躁不安便是因著天後娘娘的執意疏離,天嬪娘娘的刻意討好誠然未能讓天帝舒懷。

天帝此刻正與天嬪黛絲坐在院子裏看戲,戲臺上演著凡間流傳百世的哀怨纏綿故事。臺上玄衣武將因著兵敗而悲慟,而他身邊的白衣愛妾正附和,若無錯記,此場景便是西楚霸王被困於亥下。

“沄洌,可是今日的戲碼可是合意?”

黛絲把一盞清茶推至天帝手邊,過手之時還特意讓茶水涼了些以便天帝入口。不知為何,她感覺到今日的他雖不曾顯露過不耐煩,但這眉宇間的煩躁難以遮掩。

她僅剩的日子本就不多,沄洌人雖在她身旁,可心思早已飄遠至九曲十八彎之外的“琉璃宮”處。她難免有些薄怨,也深以為懼一直高高在上的鳳欒曦會因著有孕而顯露出柔弱來,那份柔弱乃是她能留住天帝的唯一,還好她一直端著這份高高在上不屑在沄洌跟前示弱過。

“你喜歡就好。”慵懶地以手支頤,淡然地看著臺上演著肝腸寸斷的戲碼,他的靈臺驀地想起了鳳族之中尚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鳳族神女素來講究著‘一身不侍二主’之規條,若遇上所愛夫婿身歸混沌皆是自刎相隨。褚曉神君身死,她不曾自刎相隨,可是放下了他?

那夜慶諾神官湊巧離開了一會,他獨自站在建木神樹之上,臉上難免連日熬夜的疲倦。那夜湊巧刮了一道寒風,入眼卻是鳳欒曦披著披風手執他適才送入她屋內的信盞,她一臉冷漠地看著他把信盞摔到他的身上:“你的東西,我‘琉璃宮’不屑留下!你若再這般,我自會覓藥君把孩兒打掉。”

鳳欒曦所言的那三回潑撒,誠然是他因著她不為所動而煩躁不安,第一回乃是黛絲驀地踮起腳往他薄唇上啄吻了一下,他錯愕地瞪著羞紅了臉的黛絲。回到天宮,他仍舊難掩那抹不舒服的感覺,是以假借酒醉欲要勾得鳳欒曦主動獻吻,奈何那時的她僅是目無表情地任他潑撒。

第二回乃是怡樂元君在南荒跟元安陽置氣了,那個鬼丫頭雖被他揍了一頓,奈何怡樂元君本就纖細的心思被她傷得不輕,回宮後難掩落寞。東海公主因著不曾生育過,是以一味討好而非教育,那時他去潑撒不過是想鳳欒曦再次提出把孩子領回“琉璃宮”。

第三回並非她所言那般因著她答應黛絲入宮,而是他感覺到兩人離心之事似乎迫在眉睫。他幹了這般多出格之事,也不過是為了得到她的青睞,而非要與她離心。無計可施之下他佯裝酒醉,一聲不吭癱在小榻上,恁憑鳳欒曦如何喚他也不管。直到她以溫柔的絹巾替他擦臉,他擡手便把她扯入懷裏,翻身將其壓在身下。

他很想告訴她,旁仙只道勾陳帝君如何待小帝後情深義重了兩萬五千年,卻無人細問過他這位天帝如何待天後鳳欒曦情深義重了六萬年,誠然他怎也比那位老神君要一片冰心多了。

誠然當日玄水真君句句在理,如今他已嘗到被人要挾的苦楚。那日勸不住鳳欒曦的怒火,他轉頭就去赤霞宮潑撒,而玄水真君像是早已篤定會鬧成這般,他一副恨鐵不成鋼地劈頭蓋臉地責罵他:“如今可是思量出自身的錯處,嗯?你要護妻無人攔你,奈何你如今幹的乃是把人逼上絕路,狗急也會跳墻,更何況他是西極真皇勾陳帝君?”

玄水真君當真想要掄起巴掌就往他臉上打去,還好被路過的君後姬媗輕咳幾聲攔了下來。玄水真君在君後姬媗的淩厲目光下,頗為尷尬地把舉起的手化作抓繞的動作。加之,今日又非他玄水真君之事,他又何須這般咄咄逼人。

虧得南極真皇悉心教導他“禍不及妻兒”的道理,這六萬年來只要牽扯到那位天後之事,他天帝沄洌便是這般頻頻出現紕漏,“明知帝君曾與帝後娘娘鬧得離心要仳離,你卻在帝君的傷口處撒鹽,他沒當場以漢刀宰了你已是萬幸。今日本座去搶先一步告發,免得你被其在老天帝處彈劾得體無完膚。”

“尊座言之有理。”天帝本是苦惱的臉聞得玄水真君將將給了彼此臺階,便是恢覆了一派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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